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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归邪》唐三 × 时影 短篇 HE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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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归邪》三影 HE 短篇(上)


(壹)


自记事以后,时影便时常做梦。


夜夜空濛的幻梦,有长有短,并不如何可怕,却一直不明缘由地令他在意,以致朝思暮想。


梦境零零碎碎,看不分明,有色泽明亮的欢欣,亦有让他满头雾水的困顿迷惑,梦过只留痕,时影其实并不太能说起梦里的细节,只记得,每日沉浸的迷梦始终盘桓在同一处境地,目可见座座凌飞的浮空悬岛,耳边是声声不息的金鸣之声,模糊的府邸宅院,白玉雕栏的长廊。


“他”无数次穿过形色喧嚣的声音,与看不清样貌的人影错肩而过,好似走过无数遍一样,步履轻快地朝长廊的尽头奔去。



星霜荏苒,白驹过隙,时影自稚嫩的孩童长成了陌上如玉的清俊公子,幻梦里的时间似乎也随之向着未知的方向延展。那些朦胧的睡梦里,四季如常轮转,冬飘雪夏从风,“他”的身量拔高了起来,却貌似不幸身染沉疴,时影能感觉到,“自己”的呼吸日渐带上了力不从心的低喘,周遭形色的人影逐渐散去,连同“他”的步履也不再轻快,穿过廊道的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。


唯一遗憾的是,自时影垂髫一直到束冠,到来他眠梦里的场景七零八落,他却始终没能看清长廊的尽头是什么。



幽梦解不开也忆不清,时影偶尔醒来也会怅然若失,心念着“今日的梦又没能记住太多…”,但唯有一点,这场与他纠葛多年的幻梦,唯有一件事从未随时间流转而改变,哪怕他清醒过来,也记忆深刻——


一道声音,磁哑平静,无波无澜,永远雷打不动地如期来到他睡梦临醒的尾声。


时影总有错觉,他似乎不止是在这些数不尽的梦里,仿佛在更长远的曾经就已经经历过万万次,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转身朝他看来,悠悠的剑鸣声里,万物褪尽,幻梦破碎,然后是一句永远听不全的问候,在他梦境边缘的每一个清晨都会到来,那人总是说——



“早上好...”



(贰)


拜入师门多年,时影一直寻不到趁手的佩剑。


在主修剑的元灵界影宗,这可谓是独一份的特殊,几乎算得上异类,但他家师尊却似乎并不着急。



禅渊总是那般波澜不惊、懒懒散散的模样,明明是影宗之主,却一整个神龙见首不见尾,宗内年纪小些的师弟师妹统统都是各阁长老们在教导,论起来竟都好像没怎么亲眼见过他这一宗之主。


时影回想了一下,师尊座下仅纳了两名弟子,自打八年前收他关门入室,这人便好似愈发地喜好四海云游,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,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,端的是一派潇洒快活、自由自在,却往往是一往外跑就好几个月寻不到回音。


反倒是他的大师兄令狐冲,任劳任怨的侠道热心肠,比他才年长了五岁,虽然有点子白切黑,但这些年也生生被师尊这甩手掌柜的做派折腾成了老妈子脾气,才短短几年便被逼得对影宗宗务了若指掌,俨然已是宗门掌权太极阁的中流砥柱。



更糟的是,或许是甩手掌柜周游江湖看起来太过潇洒,某影宗宗主带了个好头,宗门内资深的阁老们像是也被惹得心痒,平时老当益壮到能够吊打漫山邪修的老骨头们,却一个接一个上赶着撂挑子,把掌权阁老的紫极印扔给自家的得意门生们,长老的继任仪式恨不得一个赛一个的草率,像是开了闸撒欢似的,老顽童们甩开了宗务一个两个开溜得飞快。


不到几年的功夫,这元灵界大名鼎鼎的剑修豪门宗派,其掌权太极阁麟台阁老们的平均年龄就被陡然拉低了一个维度,更呈现出一派嫩生生的年轻朝气来。


每每谈及此事,时影都感觉大师兄愁得像是要掉头发了。



时影不明觉厉,趁令狐冲没反应过来抓自己劳力之前机灵遁走,躲清闲地跑去闭关去了,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师尊在外头浪够了回来,他被师兄从闭关的九嶷山里揪出来,拎着去见师尊,迷迷糊糊地才又想起来自己佩剑的事,又和禅渊提了一次。


本以为禅渊还会是那套“随心随缘”的敷衍说辞,却不想这次,披着黑衣斗篷、一副不羁游侠作派的人抿着唇抬眸,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,男人眼底似掠过一抹幽光,一身江湖气的影宗之主没头没尾问起了一句:“小影儿,你是不是快到下山历练的时候了?”


时影有些不解,却老实点了点头。



时影前些日子才过了二十岁生辰,按例,影宗弟子入门戴冠后便要入世历练三年。


他家师尊虽然不靠谱,但对他和师兄却是发自真心的疼爱,为此前几个月还专门赶回了宗门,为的就是能亲自给他束冠,但冠礼一结束,这人隔天却又不知去了哪里。


这才事隔没些日子,师尊这时候竟自动自觉又转回了九嶷山,时影甚至还有些不适应。



禅渊没去管时影的疑惑,俊美邪肆的男人搭着指节敲了敲桌台,作一副沉吟状,忽地敛睫轻笑一声,径自低眉捻指掐算了起来,时影只见自家不靠谱的师尊低笑着不知嘀咕了句什么,竟少见地展颜弯了弯眉眼。


正给师尊端茶水的令狐冲似乎也对此颇感意外,他眨眨眼,眸光闪烁两息后像是没控制住,还是落到了禅渊的俊脸上。禅渊生得俊美,扬唇淡笑起来让人挪不开眼,更兼年少成名、一手创立影宗,距今年岁悠长,修为高深莫测,非凡的气质更衬得这人神秘冷峻,惹人探究,令狐冲眼底情绪翻涌,没敢打断沉吟的师尊,只安静地站在侧首位置偷偷盯着禅渊瞧,也不知在看些什么。



一贯懒懒散散的俊美男人勾着唇角面露几分戏谑,像是想到了什么怀念又期待的事情,禅渊收回掐算的指节,撑着下巴笑眯了眼,时影愈发觉得奇怪,但禅渊什么也没解释,只倚着软塌接过令狐冲的茶水,挥手变出一张破败暗黄的残图,转手扔给了他。


“既然如此,那小影儿便替为师跑一趟。”


“此地正适合你一路历练前往,到了地方,帮我送样东西给一位老朋友,或许你的佩剑...便也能有着落了。”



时影紧了紧手里的残图,和身侧的大师兄令狐冲对视了一眼,皆是满眼不解。


年方二十的影宗小少主低头,清亮的桃花眸里印出暗黄图纸上依稀可辨的几个残纹图字。



“星斗之森,归邪城。”



(叁)


时影,二十岁,现元灵界剑修魁首影宗小少主,影宗宗主禅渊的关门弟子,影宗大师兄令狐冲的宝贝小师弟。


时影十二岁拜入禅渊门下,是禅渊江湖游历,途径一座海国时收下的徒弟。



那自成一岛的僻远海国,人类与稀有鲛人混居,混杂了许多鲛族兽类的野性,群岛之外涡旋密布,外界之人极少进得来,小海国的国民也似乎从未想过闯出去。


闭关锁国的一方小国,加之鲛族的极端排外,经年以来未开化的国民庸碌又愚昧,多的是封闭落后的言论,元灵大陆那头的许多修仙宗派都未曾到过那里,亦或是不屑前来,便无端生了许多空穴来风的迷信谣言,一场天灾海难后,为平所谓“海皇之怒”,竟打算将出生招来天地异象的小太子血献于神庙。



禅渊被气笑了,他自认不算是什么好人,手里沾着不少人命,也见过数不尽的恶人,却仍是最见不惯对老弱妇孺下手的,更莫说这般披着道貌岸然、自私自利伪装的做派,真真是让人不屑厌恶至极;又或许是见了那被献祭的孩子,小小年纪受尽苦楚,眸色却难得清明,即便被如此对待,眼神里却只见哀伤,不掺怨怼——大概正因那双眼睛,向来脾气懒散的男人难得出了手。


禅渊平日便是个随心所欲、亦正亦邪的性子,那日少见地动了怒,挥手招来漫天黑鸦裹挟幽幽剑雨,生生将神庙前嘴脸丑恶的那伙人灭了个干净,连带着那座令人作呕的所谓神庙也给拆了个精光。



事情发生的太快,待到小太子反应过来,禅渊早已头也不回地拉着他下了山,十二岁的孩童沉默不语,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的黑衣男人,没有说话。


他一步都没有回头,也始终不发一语,牵紧男人的手,跟着禅渊回了九嶷山。



那一年,小太子获新生,得师尊赐姓为“时”,禅渊让他给自己取名,不明原由地,众多题字里他偏一眼相中了“影”字,禅渊倒是赞他“静影成壁”,心性难得。


故此,天下皆知,一代剑宗,影主禅渊门下收一关门弟子,心性上佳,名唤时影。



只不过,从始至终,禅渊都没有告诉任何人,为何给这个孩子赐以这个姓氏。


时久日长,时影自己也忘了问,这个问题便被轻描淡写地淡忘了去。



自此,便过了八年。


这一年,时影二十岁,奉师命下九嶷山,去往元灵界西南边陲,天落山脉以西,星斗之森。


他的目的地是,大陆著名秘境险地,浮空岛机关城,归邪。



(肆)


时影收拾收拾被扔下山的路上,他琢磨了一下禅渊的心思。


举世皆知,影宗之主禅渊乃一代剑宗,剑法诡谲,登峰造极,但他却也不仅以剑修高绝闻名于世,更擅卦卜、幻术,套用一句江湖里说得不好听的话:这人明明是一代宗师,却偏生修得一套招摇撞骗的路数。


但这话,也就是妒恨禅渊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背地里才敢议论的,但凡元灵界有些认知的人都知道,影主的卜术算无遗漏,一卦难求;幻术更是高深莫测,真假难辨,无形之间便可让人永陷幻梦,再难脱离。



时影眯眼想了想禅渊那日掐指捻算的模样,想着或许真是师尊卦术的指引,这趟星斗之森即便前路不明,也是有跑一趟的必要的,毕竟他也不能总将就着宗里藏宝阁随便挑来的玄铁剑,要想修为更上一层楼,也为了不辜负师尊和师兄,他都需多多历练,取得自己专属的一把佩剑才行;


更何况,那归邪城本就以机关炼器著称于世,来历悠远神秘,又地处秘境深林,十分适合历练修行、增长见识,亦是大陆众多炼器师、修行者趋之若鹜之地。据传,各地暗市里但凡哪一把器物被烙上了归邪城的名号,莫论真假,就光是有了归邪的印记,其身价都会成几何倍数的增长。因此,若真要论天下间最适合他寻剑的所在,便也非归邪城莫属了。



如今元灵界各色道法百花齐放,剑修也罢,鬼修也好,甚至还有药修、食修,却也统统都少不了一把上好本命武器的加持。而当今修仙豪门宗派中,要论本命灵器最上乘、最是惹人艳羡的,兜兜转转还是得说回他家不靠谱的师尊,更确切地说,是影主禅渊的佩剑鸦杀。


传闻此剑品阶极高,取陨铁锻剑身,溶乌铁木塑剑锷,剑脊暗雕腾龙飞鸦纹,剑从之上血槽排布,出鞘即见血,威力极强。鸦杀随禅渊一路过关斩将,陪着他自年少锋芒毕露,一路成长到众剑修之巅,声名远播,凶名昭著,更有人传,此剑锻铸极难,乃天下炼器师之最,归邪城城主的亲锻之作。



传闻是否为真时影并不知,算起来时影其实也极少见禅渊使剑,到了他家师尊那般境界,心随意动,有剑无剑都只在他一念之间,便是随意一节枝杈,放在禅渊手中都可成无上利器,更莫论鸦杀在手,更是如虎添翼。


或许是如今能让禅渊拔剑之人已太少太少,就连令狐冲和时影都只堪堪见过寥寥几次鸦杀出鞘,但光是那惊鸿一瞥,也足令时影记忆深刻,再难忘记。



只不过,就算仅是几面之缘,时影却也能看出,师尊与鸦杀的感情极深。


或许,说一个人与一柄剑感情深会有些奇怪,但时影就是觉得,言语太过匮乏,除了这么表达,似乎再也无法表露出师尊拔出鸦杀的那一刹给他内心带来的震动。


但奇怪的是,那一霎心底里涌动起的悸颤,时影却只觉熟悉,熟悉到了骨子里。



他明明尚未有一把自己的佩剑,明明那也是第一回得见那等灵剑惊鸿而出,却似乎早有了解,早就知悉,仿佛有什么同样深刻的羁绊勾连着灵魂,就在禅渊拔出鸦杀的一刹,异样的剑鸣自九天而来,过电一般窜过他的脊背!


与鸦杀的阴冷肃杀截然不同,是一阵清凌凌、如风似月的悠长轻吟,隔着云海和迷雾,像是捂着耳朵重重叠叠传入耳膜的一声。



时影怔怔,桃花眸空白了一拍,心里愈发觉得酥痒——


那明明是金鸣之声,却好听得仿佛翠笛奏出音节拂过松涛林梢,就像午夜梦回他无法摆脱的那场幻梦一样。


剑鸣划破长空,梦里的“他”步履匆匆地穿过白玉长廊,眼前骤然一白。



时影很快恢复了过来,就连敏锐若禅渊、令狐冲,都只以为他是初见鸦杀出鞘看得出了神,却不知他适才大骇,内心震动,好似有什么深埋心底的种子要破壳而出。



时影后来想,或许也是那次之后,他原本寻剑仅凭随缘的心态便起了变化,忽地上了心,开始对自己未来的佩剑有了几分莫名缥缈的期待。



(伍)


时影自小命途多舛,被禅渊带到九嶷山后才算安定下来,但他经年以来却从不娇惯,天资绝佳也努力不懈,始终修行刻苦,这一路下山独行虽枯燥了些,但他倒是自得其乐,游刃有余的样子。



时影倒是想按着师尊给的残图好好寻找,但几经辨认却也只能看出图上几处隐约的溪谷河道,他对比着天落山脉外围的地图,终只能确定,归邪城大抵位于山脉以西的一处绝谷深处,再往前便是天落山脉莫测的内围之地,便是常年行走在此地的冒险者也讳莫如深,这不免让时影犯了难。为此,他不得不另想办法。


好在,虽说天落山脉以险峻幽深著称,变化莫测,星斗之森的魔兽也让许多人望而却步,但修炼修行本就是逆天向上之举,多的是为让修为更进一步而前赴后继、不惧艰险的人,就连归邪城那等神秘所在,毫无线索便前往寻找之人也是有的,自然各色门路也千头万绪,不至于让人一筹莫展,无从寻起。



时影觉得自己运气挺不错,这么一路锄奸扶弱,诛诛邪修、除除魔兽,才踏入天落山脉外围最大的西思城,便正赶上此地的一场大盛会——西思城昊天拍卖行,两天后正要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拍卖会。



时影对拍卖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,他作为影主禅渊的弟子,影宗的小少主,身上也从不缺钱财和好东西,但这场拍卖会压轴的拍品却令他不得不在意起来。


西思城来往的所有修行者、旅人乃至普通百姓都在议论,本次拍卖压轴的,是一把归邪城流出的高品阶君子剑!且此次不知为何,往往数年不得一见的归邪制器竟一次性流出了许多,除了那把顶尖的君子剑,甚至还有一批暗器和机巧制器!



此消息一出,举城皆惊,距离拍卖会且有两日,拍卖场周围行色兴奋的不明人员便多出了不知多少,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附近宗派之人更是数不胜数,若非昊天拍卖行背景深厚神秘、无人敢惹,护卫拍品和拍卖场的一众修灵者人数众多,怕是在拍卖正式开始前便免不得有一场腥风血雨。


时影倒还有些庆幸自己的误打误撞,他到的不算太晚,还能在西思城内寻到一处客栈住下,恐怕再晚一些,便只能和后来的宗派之人一样露宿在西思城外了。



时影直觉这批归邪城流出的拍品会让他有所收获,便打定主意要进去拍卖会探探虚实。


昊天拍卖行在全元灵界各大型城池几乎都有分布,是距今为止大陆最权威、最古老的拍卖行之一,只不过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见背后之人公开露面,但其名下却豢养了许多护卫的修行者,更兼敛财吞金,堪称富可敌国,在天下修灵者间影响力巨大,就连许多豪门宗派也都不敢轻易招惹,时影甚至隐约记得,影宗与其似乎还有些业务来往。


他回想了想自家大师兄的教诲,琢磨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去抢一个邀请函混进去,最后纠结了一下伪装他人的麻烦程度,还是撇了撇嘴选择放弃,转而在自己的储灵袋里搜刮起来。费了一番功夫,时影终于从里头掏出来一枚青碧色、半拳大的沧溟灵珠,抛了抛这灵珠,俊秀的男子扬起一抹淡笑来,清俊绝伦。


在时影看来,这东西虽有静心宁神、平复内息伤势的奇妙功效,但之于他自己而言却属实有些鸡肋,可有可无,正好拿来做个借口。



于是,拍卖前一日,西思城不知哪条街巷的暗角里走出了一名身形佝偻的黑衣身影,一袭奇长的黑斗篷将周身遮得密密实实,没有露出一点痕迹,街上人流拥挤喧哗,那人却身法灵巧,躬着腰在街上七扭八拐,不多时便闪身进了昊天拍卖行,呆了足有一炷香才又走了出来。


临近拍卖会,正是诸多势力暗中博弈的敏感之际,多的是各色人马在拍卖行附近盯梢、流连,也有人留意到了这位奇异的黑衣人,想要跟上一探究竟,却不想跟了不到两个拐角,才一错眼便跟丢了人!只得见四处都是西思城内林立的商铺、宅邸,却再也看不到适才跟踪的那人了。



时影抄小路褪去了身上的斗篷和伪装,给他那张引人瞩目的俊脸施了个模糊视线的咒诀,便大摇大摆地混入了人潮,兜转着回到了下榻的客栈之中。


那些尾随的人时影并不放在心上,他更在意的,是适才在昊天拍卖行里遭遇的。



“你好,我想寄拍这件东西,就加在明天的拍卖会里。”


“这....沧溟灵珠?!”



时影佝偻着背,几乎矮下了半身,又刻意压着嗓音作出一副沧桑的声线,他冷眼瞧着那拍品鉴定师被惊得低呼一声,火急火燎地蹦起身,将他躬身迎到了楼上,拍卖行三层一处更僻静的华丽厢间里,他对此早有预料,便一点也不心急,只耐心等着鉴定师跑去领人过来。


昊天拍卖行三层并不对外开放,除了昊天中人,一般只面向流转金额巨大的贵客,或者提供珍贵拍品的拍卖者,来往人寥寥无几,时影套着黑斗篷的伪装,倚在厢间敞向走廊的一面,只给人留下个莫测的背影,一点也不惧来往其他人意味不明的打量。



昊天的鉴定师不敢怠慢,没两口茶水的功夫便领着一名身形健硕挺拔的青年人走进了房间,反身关好了门。只见来人发色雪白,面目硬朗英气,一双炯炯有神的邪眸,竟是淡淡的琥珀色,那男子龙行虎步,和身旁瘦小的鉴定师两相对比,便知绝非一般人。


时影掩在斗篷下的桃花眸隐起精芒,倒是觉得有些意外。



进门的青年人着一身贴身的轻甲,满身玄色,气势沉凝,时影却远远注意到,这人左肩上好像立着个什么物什,待这青年走近到跟前,他才讶异地发现,那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墨漆机关鸟。



这是时影第一回见到真正的机关兽态制物,惊奇之下,黑斗篷下的桃花眸与机关鸟眼瞳位置的黑濯石对上——


视线交错的片刻里,面前的时空好似有了交叠,时影有一瞬间呼吸停滞了一拍的错觉,与曾经鸦杀出鞘时如出一辙、乃至更胜一筹的心悸攀附而上,他死死攥住袖摆,蓦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!惊得那鉴定师和青年都怔愣顿步,不敢再向前。



时影没心思去管那两人的反应,转眸仍是去看青年肩上的机关鸟。


但他再看,那鸟儿却已毫无异常,即便它着实栩栩如生、巧夺天工,极尽精巧,却也确只是一只炼器造物,毫无生机可言。


可是,适才那对视的一瞬,他感受到的那道莫名熟悉在意的视线......



“阁下,您好!我是西思城昊天拍卖行的主事,某姓戴。”


“请问这枚地阶高等的沧溟灵珠,您是有意放入我拍卖行明日的拍品中一道拍出吗?”



“啊.....嗯。”



“阁下...?”


“可是阁下....此等品质的灵珠,合该好好宣传广而告之....如今匆匆加入拍卖,对您或许并非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

时影整张俊脸隐没在兜帽阴影下,闻此却不免讶异,他挑了挑眉,有些意外昊天这边竟会如此贴心地提醒他这个,倒是令他难得生出几分好感,他抑着声线,仍是回答,“无碍,只管拍卖即可。”



“....好吧!那便多谢阁下对我们拍卖行的信任,我们会尽力将这件拍品拍出好价格,一应手续、费用我行皆有契据为证,会在您的拍品拍卖价格中抵扣,希望能让您满意。”


“若是阁下不嫌弃,这是明日拍卖会贵宾席的邀请函,想来您也是喜好清净的,昊天会为您准备一处视线绝佳的厢房,阁下若是感兴趣,欢迎您明日光临!”



时影勾了勾唇,毫不意外面前人的反应,从善如流地接下了那张烫金的邀请函,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

若说,时影原本想要参与拍卖会的目的,是想探一探归邪城的线索。那如今实际接触了昊天拍卖行的人,他心底便更是生多了疑窦,他对自己的感觉很笃定,透过机关鸟的眼睛对上的那道视线绝非他一时的错觉或者恍惚。



看来,明日的拍卖会,应当会非常精彩了。



(陆)


时影戴着兜帽斗篷走进昊天拍卖场时,门口正是人群喧哗之际。


他没心思理会那些纷扰,转了身绕进旁侧的贵客门道,避着人群上了二层的前排厢间。



昊天拍卖行背景深厚,幕后之人从未露面,但其实力与财力却无人敢看轻。


昊天在大陆各地城池均广布拍卖场,而作为最接近天落山脉和星斗之森的城池,西思城长久以来便是诸多冒险人士和灵者的重要补给点,更是这等秘境险地第一手资源的集散地。


因此,此地坐设的昊天拍卖场,在元灵界各大卖场中都算得上顶尖规格,拍品种类可谓五花八门,拍品质量也是千挑万选,加之台上专业控场的拍卖师,那位自称姓欧的男子眉目端正,扬着一张讨巧的笑脸,一副舒心又憨厚的模样,却生得一张巧嘴,幽默风趣,舌灿金莲,但看他在台上口若悬河的讲解介绍,饶是时影这等心思不在拍卖上的人,也看得津津有味。




时影是个奇怪的性子。


用一句令狐冲的话说,别看他这宝贝小师弟外表看着光风霁月、清冷胜雪,一副可远观不可近看的谪仙样子,实际却是个动若脱兔、静如处子的脾气。



整个影宗,下至初入的门派弟子,上至紫极阁的阁老们,大家伙都知道,小少主最爱干三件事儿;


一是在藏书阁看书,二是去思邈阁炼药,三是出去玩儿。


对,你没看错,是出去玩儿。



诚然,时影是十分静得下心来的,平时宅在宗内,练剑、看书、和师兄弟们切磋,他也爱好炼器和炼药,可惜他天生极致水灵根,并不适合走器修的路子,炼器便也并不精修,只做平日的爱好钻研一学,倒是对炼药甚为精通,影宗药长老曾赞他天赋异禀,仿佛天生就熟悉灵植药类,小小年纪便已入得高阶门槛,学得了药阁长老们的过半功力,天天出入思邈阁熟得跟自家后花园一样。


禅渊还为此调笑过自家小徒弟,“莫不是祖上还是个药罐子出身?”



但却也不知为何,比之传统意义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、一心只顾钻研的炼器师、炼药师们不同,时影热爱学习,却从不局限在那方小小的藏书阁内。师兄弟们邀他下山除妖斩邪修,又或是跟他说了什么有趣的奇异之地,他总是两眼放光,十分好奇感兴趣的样子,与他那飘飘若仙的一身陡然有了反差,可谓滤镜碎一地。


若是细细问了是自己还没见识过的、感兴趣的,只要有时间,时影便会应承下来走上一遭,令狐冲一开始操碎了心,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小师弟出门磕着碰着了,非要跟去护着,倒是禅渊总懒散散地笑,挥挥手由着徒弟们去。大家伙想了想禅渊那做派,忽觉有其师必有其徒弟,倒也算是一脉相承了。



直到时日久了,后来大家才看出来,小少主并非贪玩,他似乎只是想去看看,去看看他没看过的地方,走走他未曾来过的土地,山川风物、锦绣江河,他所能想象的都不及能够亲眼得见的那般震撼,只是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在驱使,仿佛赤子第一次睁眼看这个世界,看到的一切时影都觉得新奇、有趣。


有时候,令狐冲也调侃他,说他前世莫不是个不能出家门的,不然怎的见了什么都新鲜。


时影自己也琢磨了一下,想着或许便是因为幼年总被困在那方闭锁的海岛里,强烈的排外和封闭,才使他那么希望走出去,那般好奇海岛外那些未曾得见的风光吧?



在影宗的时日过得飞快,近两年,时影到底还是心疼大师兄,帮着处理了些紫极阁的事情,又赶上前些日子束冠,便也少了出门来,算是久违来到这么热闹的盛会了。


时影想着离拍卖压轴的归邪制器还有段时间,他在储灵袋中掏了掏,数了数他家大师兄塞给他的零花钱,便惦记着也拍下两件合眼缘的,拿回去送给师尊和师兄。



焚心草,皇血花,百年蝠骨芝,千载青罡石.....


时影眼都不眨地加价,一点都不担心令狐冲给他留的晶石不够用,眼疾手快地拿下几样九嶷山极少得见的仙品药草,他正嘀咕着怎么还没到压轴,便分神听见一阵轰然沸腾的呼声,下边拍卖台上升起了一枚苍碧色的灵珠,他扬唇笑了笑,收回视线,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。


时影知道,沧溟珠之后,便是本次万众期待的压轴拍品,归邪城流出的机关制器,和那柄神秘的君子剑了。



时影虽才来到西思城三日,四处听到的消息却不少,这其中便不乏有人质疑昊天这批归邪机巧的真实性,但他却并不这么想——昊天拍卖行是块金字招牌,即便是为了往后的口碑,也不可能随便拿东西糊弄人,既然放得出话去,那拍品自然是要拿得出手的,不可能存在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。


正如时影所预料的,昊天并没有让他失望。



万众瞩目中,倒数第二的压轴拍品出场——


红丝绸缎面的台面上,整齐摆放着几组捆绑拍卖的归邪机巧,从精铁制到玄铁制,从连弩到机匣机括,各型各色五花八门,虽数量才不过十指之数,却是明眼可见的件件精品。



时影也算见多识广,也不是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暗器机巧,但若论制式、工艺及扑面的凌厉气息,眼前以归邪为名的这一批,确是他所见过最出色、最精巧的。


但时影来此并非冲着这批利器而来,便对其没有过多关注,本想等等看最后压轴的君子剑,却眼尖地瞥见一整排缎面平台的最旁侧,那儿单独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机关犬。



在一众凶悍暗杀之器中,它颇有些格格不入,却端的是精制细密至极,哪怕隔着二层打磨的魔晶屏往下这么远远打量,都丝毫不觉那小犬的神态生硬、别扭,寸寸榫卯咬合得严丝合缝,活灵活现的兽类姿态,时影毫不怀疑,那只机关犬动起来,恐怕更加不凡。


更遑论,似这等栩栩如生的机巧兽态制物,普天之下,便只能在归邪城寻得到,再无他处可得。



果不其然,压轴拍品的揭幕将整场拍卖会推向了高潮。


时影给自己续了杯热茶的功夫,四周围与他同处二层的厢房里便是接连的竞拍声不断,方才拍卖会前期还鸦雀无声,现在是一点不带客气的,叠加的竞拍价就像只是个无意义的数字一样,一声压着一声的叫价声迭起,到了这个地步,竞价俨然成了大型势力间的较量,个人财力到此基本已经无法抗衡,底下一楼参加拍卖的散修们也乐得吃瓜,在下边议论纷纷、惊呼不已,像是非常期待这回归邪的拍品到底能拍出个什么惊人的天价。



当然,其中心怀鬼胎的自然也不在少数。


时影朝一层的拍卖人群扫了一眼,一些阴影角落里透出的莫名气息让他桃花眸微暗,唇角笑意深了深。



“看来,拍下来容易,要想带走...才是难事呢。”


时影眯眼左右瞧了瞧,又瞥了眼台上的拍品,打定了主意。



捆绑拍卖的归邪暗器与机巧为数不多,时影想起了那日那位戴主事肩上的机关鸟,定睛看着下头的机巧机关犬被单独拎出来,他挥出一道灵力激活扩音石,一口气压着高价拍下了它。


机关兽态制物毕竟不是武器,也非有奇异威力的暗器机括,若是兽态巨大凶悍的类型,可当做看门护院的镇宅灵宠一用,悍不畏死,忠诚可靠,受无数宗门家族吹捧;但眼下拍卖的这只机关犬,虽工艺精细不凡,但实在太过袖珍小巧,才不过巴掌大些,竞拍价上便免不得打了折扣,时影便也趁此一口价拿下了它。



不知哪来的直觉,比之那压箱底上场的君子剑,时影却更觉得这只小机巧犬更能给他什么收获。


禅渊曾说过,他的灵觉异于常人,恐是当年在海国时曾被奉天献祭的缘故,因此,时影从不敢轻视自己这点莫名的直觉。



思及此,时影定下心来,没再关注魔晶屏外鼎沸的竞拍人潮,抿唇沉吟少顷,从储灵囊中摸出一枚玛瑙红的剑型赤玉,出了竞拍厢房门,趁着拍卖正酣无人察觉,悠哉地上了昊天的三层。



(柒)


送了自家宝贝小师弟下山后,令狐冲在山门口站了一会儿,咬咬牙,还是走回了禅渊的天玑阁。


束着高马尾英姿飒爽的俊逸青年,当下却难得面露纠结,他揪着藏青的衣摆在雕花的门廊外踱步,最后怂唧唧地面壁着廊柱,嘴里嘀嘀咕咕地,不知都在念叨些什么。



禅渊那等境界之人,又怎会不知外边的动静。他本想去歇个午晌,却听出了令狐冲的脚步声,便止住了要脱外衫的动作,仍然懒洋洋倚在榻上,等着人走进来。


却不想等了好一会儿,他手里的茶盏都空了,也不见外边那人的动静,人不见走,却也不见进来,禅渊挑了挑眉,俊脸上多了几分无奈,眉眼含笑,到底还是先扬声,“别转了,进来吧。”



门外嘀咕的细碎声响停了,门廊外静得像是一切都是错觉,禅渊却很有耐心,慢悠悠给自己续了杯热茶,垂眸抿了一口,墨眸里笑意氤氲。


安静持续了半晌,终于有了动静,厚重的花梨镂雕阁门“吱——呀——”一声被开了条缝,令狐冲耳朵尖红红,从门外试探着露出头来,他视线看进来,直溜溜一眼,不偏不倚便对上那边饮茶的俊美男人。



那人当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,亦正亦邪的气质衬着整个人慵懒又危险,像是望一眼便会陷进去的漩涡,禅渊手里把玩着杯盏,同样似笑非笑地回望他。


令狐冲看得入了迷,呆呆盯着人瞧,禅渊唇边笑意更深,却坏心眼地不提醒,靠着软榻由着那人随意看,直到看令狐冲迟迟没踏进阁里,半个身子仍探在门外,才不自觉蹙了眉,一身玄衣的男人放下杯子起身,长腿没两步迈过去,抓住门口那呆憨的傻徒弟牵了进来。



直到被禅渊喂了口茶水,令狐冲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脸色轰轰烈烈地起了层艳红,禅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,像是觉得又好奇又有趣的样子,深幽的瞳眸里微漾的笑意,但他还是给自家大徒弟一点面子,识趣地转了话题,“小狐狸你找我?”



令狐冲正喝着水,闻言猛地顿住动作,不管听多少遍,他都觉得禅渊唤他“小狐狸”的腔调总透着一股子哄孩子的意味,但偏生是这点飞扬的尾音,却也让令狐冲心底里酥痒难耐,他想听这人这么唤他,却又不想听他如此唤他。


大抵所谓情不由衷,便是如此了吧?



“师尊....您让小影去机关城,却为何不直接告诉他,经由昊天可以直入归邪?”


“昊天多年前横空出世,世人却不知其出身归邪,但师尊您再清楚不过了,为什么.....”



“唔....”


禅渊沉吟一会儿,偏着脑袋撑住了下巴,英挺俊朗的人姿态显得愈发慵懒起来,“毕竟是小影儿的历练,我这做师尊的总归不好放太多水了嘛。”


“我给小影儿卜了一卦,倒是挺有意思的。”他眯了眯眼,点漆的墨瞳深幽不见底,却隐有厉光匿藏,面上却露出分明的笑意,饶有兴致似的,“卦言似有故人来,天机不可泄露,既然他有这等机缘,那我自然也就顺水推舟。”



“况且——”禅渊拖长了尾音,令狐冲疑惑看向他。


身形颀长高大的男子挨着软榻屈了半膝,明明懒洋洋似猫儿般困顿,却又透着让人不敢冒犯的神秘和危险,懒散的影主打了个哈欠,“你还不知道你这小师弟嘛?”


“谁还欺负得了他啊?”



令狐冲歪头想了想,觉得也有道理,“也是,小影最是聪敏机慧,修为也非常人可比。”



“师尊,此番小影能寻到合适的佩剑吗?”

“唔...不知道。”


“......”



“那您让小影送的东西是....”

“不告诉你。”


“......”



“....那....那您说的老朋友是归....”

“我忘了。”



“诶呀不语天机嘛~小狐狸你就是操太多心了,陪为师歇个午晌吧,我困了。”



“可....”


禅渊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,伸了个懒腰拖住了令狐冲的一臂,拽着人起了身,朝天机阁深处的幔帘后走去。



  

【一直顾忌着这篇有伏笔,磨合纠结着攒了好久没发,三三的戏份后续就很多啦,目前都是写的都是小影视角的背景,希望不会无聊,不是很长的一个故事,可能和《天作之合》的羡三一样就是个(上中下)的架构,计划也就写三万多字,后续快改好啦,明天要见春生哥,先发这部分给大家~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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